老根死了

老根死了
　　
　　老根死了。地球仍在旋转。
　　我想一个诗人甚至一个国家元首死了，地球都会一如既往的旋转。何况老根——不过是个乞丐。
　　我想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之外，老根也许不会在任何所谓的文学作品中留下任何痕迹。这应该算是老根的悲哀，但同时也是老根的幸福。从人类肉体消灭的根本意义上来讲，老根和诗人以及国家元首没有什么不同。诗人可能留下一本或几本自己很珍视但并不能传世不能引起重视或根本就没人看的诗集；国家元首可能留下功绩但也可能留下骂名；老根呢，他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人们记忆中游荡在大街上的一个邋遢的影子。不能留下什么，便是他的悲哀。哪怕留点骂名也好，否则等于白来人间一回；没有留下什么，也正是他的幸福。一个乞丐，久已没有了任何亲人，久已割断了人世间的任何纷繁纠葛，没有忧伤，没有烦恼，没有人可供怀念和仇恨。也就走的无牵无挂。
　　但是，不能小看了老根。在俺们这个几十万人口的县城里，很多人都不知道县委书记、县长的名字，当然那一大串的副县长就更不用说了，但是人们都知道老根。因为他经常有意无意的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尽管他只是一个并不被人重视的乞丐。谁家的比较小的孩子哭了，人们或许随口就搬出老根的大名来吓一吓：“别哭了啊，再哭老根要来了！”而绝不会有人说“别哭了啊，再哭xx县长要来了！”。因为他们根本叫不上县长的名字，和老根相比，那些达官贵人们离得他们较远。换句话说，在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一些比较细小的事情上，老根要比县长管用得多。
　　也许是早期教育的原因，老根们要比县长们在人们心目中的名气要大。这虽然有点令人气愤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公仆们大都私车豪宅，一身名牌，体面的很，咋看都不像乞丐呢？
　　老根的第一次引起我的重视，是因为我采访过一个老中医，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小时候老根和他母亲相依为命，家里特别穷，穷到几天都吃不上饭。他的母亲不忍心再看着儿子活受罪，就弄了两碗毒药，骗老根说：“根儿啊，这是两碗红糖水，可以充饥的，咱娘俩儿一起喝了吧。”准备娘俩一起上路。不想老根年龄虽小，却极其孝顺，他说：“妈，我不饿，您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两碗水，您就都喝了吧。”做娘的老泪纵横，暗自对天祷告：我儿孝顺，宅心仁厚，求苍天保佑，便是要饭，也要让他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无忧无虑。
　　老娘死后，老根再也没有了任何亲人。他真的成了乞丐，一直到死。
　　这个故事决定了我以后对老根的经常施舍，因为感念他当初的一片孝心。
　　老根其实也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他的乞讨方式很特别，并不公开讨要，只是跟人打招呼：“吃了吗？”不管人家理不理他就自说自话：“唉，我也没吃呢。想吃碗豆腐脑，没钱了。”听的人扑哧一笑，就停下来，掏给他一枚硬币。而他会接着说：“要是有点儿小白干儿就好了。”人们多半会说：“去去去，滚蛋，没完了！”他便笑着讪讪的离去。
　　老根其实很聪明。每到人家红白喜事，他都要到现场去。人家嫌他添堵，驱赶他时，他便不是没吃饭就是没烟抽了。这种方法很奏效，往往人们会很痛快的拿钱打发他走。看来他比较了解人性，知道人们虽然不愿意施舍，但大都是要面子的。
　　据说老根也有特长，比方说给人配药、算卦什么的。配药之类的我绝不相信，我想他无非是去痛片、阿司匹林什么的信口胡说，反正吃不好也吃不坏；算卦我倒是亲眼目睹过。那是2002年夏天，我正在自己临街的办公室里看书，夜间11点多，楼下突然传来大声喧哗。扶着窗字看下去，就见两个醉鬼围着老根在对面的石阶上算卦。我很好奇，想听听老根到底懂不懂卦辞卦理。
　　老根煞有介事，叫其中一个人把三枚铜钱放在手心里，静悟三分钟，想心中所想之事。我一听，行啊，老根，还懂得信息传递之说，有点意思啊。接下来就听见老根大声宣布卦辞：“好啊，喜卦呀，五湖四海呀！”我不禁哑然失笑，不明白“五湖四海”算是哪位高人留下来的卦辞。一个人听完高兴的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另一个吵着也要算，过程由老根如法炮制，宣布卦辞时，我侧耳凝神细听，卦辞竟然十分出乎我的意料：“好啊，喜卦呀，——五湖四海呀！”因两人酒醉，纠缠不清，如此往复者再三，大概折腾了有半个小时，才丁零当啷的扔了几枚硬币走了。老根告诉他们，以后有事尽管找他，然后收拾起那些硬币，找地方喝酒去了。
　　老根算卦的竹板打得非常好，据说是跟一位抽签相面的人偷学的。那个人来自外县，人很精明，是个老江湖，加之天生长着一篷黄胡子，竟有很多人信他。老根根据他打板的节奏，竟然模仿的跟他分毫不差。气的黄胡子每次都夺过他的竹板扔到远远地，但他每次都能自己找回来。后来那个黄胡子死了，就再没人扔它的竹板了。而老根的排场却似乎大了许多，居然不知找什么人替他画了一幅阴阳八卦鱼，在县医院门前的空地上摆摊，底下还写了自己的手机号。我一见他就笑：“哈，老根儿，五湖四海呀！”老根也冲着我笑：“你也知道我呀？”那意思仿佛告诉旁边的人，他是很出名的。然后就单独跟我说：“得留胡子呀！不留胡子不行啊~”我知道他偶尔也能蒙到几个钱，但觉不可能靠卖卦为生。
　　人是有惯性的。有时候什么样的惯性决定什么样的人生。有一次我的报纸回来，恰好碰到老根。他便苦着脸说：“这几天算卦没挣啥钱，想吃点饭，没钱了。”我笑一笑，掏给他两元纸币，他就又提酒的事。这时我的员工在搬报纸，我就叫他们停下，对老根说：你如果把这几捆报纸搬到屋子里，就这几步路，我给你十元钱。这样，你就会有酒喝了。老根像是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他拿起一张报纸，走到一边，看似很识字的样子，但终于不肯说话。我想这就是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否则他就不是老根了。
　　不管怎么说，老根死了。听说是前两天天气最冷时被冻死的。也不知有人为他收尸没有？
　　
　　

有些余华的意思，特别是《许三观卖血记》，也有些《阿Ｑ正传》的影子，但总体来说还嫩点

有些余华的意思，特别是《许三观卖血记》，也有些《阿Ｑ正传》的影子，但总体来说还嫩点
夢堂 發表於 2010-1-14 09:42

实话实说，俺好多年不看书了，余华的东东俺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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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实说，俺好多年不看书了，余华的东东俺没看过~
雪野 發表於 2010-1-14 19:22

-------我读过余华的《活着》，文字很洗练。窃认为，他比鲁迅更深刻，鲁迅的深刻，在于他刻薄，尖酸的性格；余华的深刻在于，富有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