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字画记

  人世间，有许多东西，失去后，人们才痛惜它的价值；

   
    这几天，心情老是不太舒服。原因是，我在网上闲逛时，看见一篇报道，说冯其庸的书法价格，攀升到每平方尺四万到五万。默然中，我想到在1999年1月时，我无奈和一意孤行卖掉的四幅冯其庸书法，价格低的惊人。而这四幅长度都在一米以上。

   
    这四幅卖掉的书法是冯其庸八十年代初在北京京西宾馆赠送给父亲岳运昌的，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它散落何处？被何人收藏？

   
    那是幅我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图象：矮胖的字画店老板，手指不停的在桌上比画，计算着价格：四幅冯其庸字，XXX元；三幅张小楼的画（一幅是螃蟹，两幅是红梅，都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精心装裱），XXX元；董寿平半截子写意山水，由于残破不堪，修复费用很大，只能贱卖；陆俨少的一幅“剑杖”书法和吴作人的“剑门雄关”由于只有作者签名，而无印章，无法当真迹认定，也是随意估价，XXX元

    “一共XXXX元”，卖不卖？”老板盯着我说道。

    “卖，虽然真假待定的都是真迹，但我无法证明，全卖算了。”我一锤定音。

   
    老板递给我一大叠人民币，然后，拉我到附近的酒楼，几杯清酒，几盘炒菜，我在醉醺醺中，回想起几个月来的一幕幕

    1998年年末，我在重庆租房子快两年，纯粹是自学专科，外加业余时间的修炼丹法，思想散乱了。于是想到学校读书；我报了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的自考本科班，可到了开学那天，我却痛苦的退缩了。连首期学费，生活费在内近五千元钱，家中实在拿不出。

    父亲当时人在外地，对我表示了歉意，说他已经通过门路，帮我联系到军校的特招名额，让我年底去参军。参军？当军人，我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而且我打心里讨厌军人，所以，我一口回绝了父亲：“我绝对不会参军，绝对不会。”

    我想进大学读书，于是我必须在一个月里，凑齐读大学的费用。我算了下，两年自考本科读下来，连学费，住宿费，生活费一共要近两万块。

    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帮我，我把目光盯到家中收藏的字画上。

    家中曾经字画无数，除开文革中，被抄去的两箱精品字画（听父亲说，许多都是明清名家真迹）下落不明外，还余下了一箱。

   
    这一箱，几幅珍品已经被父亲在1994年回来后，带到了南方，用来支持他现在从事的事业。余下的，都是次品了。

   
    字画值钱。父亲在1994年回来时说的。他说，1986年，东窗事发后，他仓皇离开家乡时，没来得及带走字画，要是来得及话，他也不会彻底消失八年，也就很快，把欠集体的三十多万，归还上了。

   
    被骗34万，彻底改变了父亲命运，父亲从此浪迹天涯，也彻底远离了他开创的树根雕艺术。

   
    在1979年，33岁的父亲，登上了他艺术事业的颠峰，他主创的两座大型树根雕作为献礼，被送到北京展览，陈列在人民大会堂四川厅里。

   
    中年成名，荣誉无数，从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再到文化名流的追捧，各种奖励，让父亲染上了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的习性。也是从京城回来后，父亲渐渐放弃艺术，他说他已经登上颠峰，再也无法上升了，于是改行，搞企业。

   
    八十年代，下海经商，改革的春风的确催生了许多卓越的企业家，也有许多人，死在看似温润的春风里，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仓皇消失八年，1994年，再次回到家乡的父亲，还完了当年欠集体的孽债，家中已经败落了。

   
    于是在1998年年底，我怀揣着母亲拿给我的五百元钱，把字画卷好，放在皮箱里，离开家乡，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买家

   
    第一站，重庆。我去了重庆博物馆，接待是个非常清秀的女子，她那美丽的眼睛盯着我说，这里不收购，只能提供鉴定

   
    在沙区的邮电局，遇见两个拿大哥大的人，我上前推销字画，后来一同去了附近的招待所，他们不敢买，怕遇到赝品，也许他们不相信我这个人吧

   
    在重庆呆了一段时间，我看无望，就在1999年1月6日，坐火车来到成都，心想，成都是省会，应该有买主的。

   
    那晚的火车，摇啊摇，我盯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物体，心情，越发沉重，看见沉甸甸的皮箱，一门心思的想着，赶快处理掉

   
    三天，在成都，我必须处理掉，我给自己定了时间。

   
    成都，1999年1月，对我来说，非常陌生。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气流，陌生的面孔，我犹如一叶孤舟，飘渺而行

   
    我首先想到的是拍卖：可一迈进东方拍卖行，看着满行悬挂的各色书画，老板说，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拍卖品市场萎缩，每次贱拍后，他就觉得心痛。而你的这些东西，一没装裱，二没相关证明，他们不敢拍卖，也不敢收购

   
    极度惆怅的，我迈出了拍卖行大门，在灰色条石上，我望着冬天的银杏树，扇叶飘啊飘，落啊落，落到我的肩上，心上

   
    当晚，我非常疲劳，歇在庆云宾馆。我一翻口袋，只剩下40元钱。

   
    脑子里，空荡荡的，我盘算着，明天如果无法处理掉，我就返回家乡，那我的将来，我无法考虑，读书是不行的，参军也不可能，去干什么？当时连我也不知道。

    1月7日，天气非常好，冬天的太阳，柔柔的。我推开宾馆窗户，深深的吸气，凉彻十二重楼

   
    坐公交，我先去了送仙桥，那里有省文物总店，青羊宫，杜公草堂。我想，应该能找到买主

   
    有，但是许多店面给的价格非常低，非常低，我心想，打发叫化子啊，老子不卖了。那些带眼镜的老板，表面看起儒雅，骨子里可恶极了。

    也许我的心气上来了，我动了不卖的念头，盖，不愿意，求任何人了。然而，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有了奇迹般的，小说般的转机

    我在青羊宫附近，遇到了一伙骗、子（这是我事后，分析的）：三个人，一个西装领带，风度翩翩；一个梳着老板头，颇有派头；一个憨厚之极，像个管家；他们在大街上拦住我，向我先借30元钱，说是喝醉了酒，皮包放在机场宾馆里，要打车到机场，为了打消我的疑虑，一个人拿出了名片

   “江苏省南京市有色金属进去口公司总经理”XXX

    我这人心软。马上拿出30元钱，递给他们。而这时，一个人说，能不能再借200元，怕打车不够，末了，一个人给我张名片，说，以后欢迎我去南京发展

我掏出钱包，翻开给他们看：只有6元钱了。最后，一声感谢，我目送骗、子远去

   
    6元钱，我在成都，举目无亲，连回家乡的车票都不够。我在风中，打个激凌，彻底清醒过来，也彻底慌神了

   
    2元钱，木然中我坐上了47路公交车，在成都城区游逛。车行到纱冒街时，我猛然想起，昨天，我从那里拐进去，在一偏僻小巷，看见一装裱字画的小店，能装裱字画，一定能找到买主

   
    天不绝我。我终于遇见了相信我的人，虽然价格不是很高，但我知道，他敢买，就是信任我，因为他也冒了很大风险

  十分钟，我徐徐摊开卷起的字画：别了，张小楼（李公朴的岳父）的红梅花，一支立在卷轴，傲放在寒冬；别了，张小楼的螃蟹，1938年画时，上海正受日本人的铁蹄碾压，螃蟹是用来借喻：看你日本人能横行到几时。

   
     可惜了，董寿平的写意山水，轻泼淡染中，只剩下半截；

   
     离去了，十多幅，知名的，不知名人士的书法，字虽然遒劲，古朴，我却无缘，无心，无力永久欣赏

   
     撕掉了，吴作人的“剑门雄关”四字。那幅字，老板用指头沾上口水，在纸上，蘸了一下，疑惑的说，时间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浸？我一把拿过说，既然不相信，那我就撕掉算了。

   
     三分种，老板算出了总价格XXXX元；

   
     再十五分钟，老板从银行取了现金，清点后，交到我手上

   
      卖掉字画的钱，我带到了重庆，花钱如流水，交了一些酒肉朋友，而无知音。但也正是这些钱，让我在歌乐山脚下，安定了下来，我最终自考完成了法律专业，也让我，走上了条，铺满荆棘的道路.....

......


     最后，父亲知道了我卖掉字画的事情，他沉默了下，也没有指责我，毕竟，字画是身外之物。它可以让你很风雅，但也仅仅是片刻的风雅，因为外物带来的风雅，仅仅是虚无飘渺的风雅。而人生，风雅不是必须的，真实，现实才最重要。

[quote]一句一段，学古龙乎？
夢堂 發表於 2009-12-30 22:46

-----呵，没读过古龙的小说。我不喜欢读小说，但看过电视，最爱《小李飞刀》

回看官
----无所谓的，新年好

回看官
----无所谓的，新年好

梦堂和看官的帖子呢？

另谢冯倾城打开这个帖子，新年好

全家幸福

新年好！

现在感觉到，买卖字画像是炒房了！